在粘良图老先生看来,自己是一位“农民学者”,亦农、亦文,一手抓锄头、一手拿笔杆。(陈起拓摄)
人物简介
粘良图,满族,年9月出生,晋江金井镇钞岱村人。曾就职于晋江市博物馆、晋江市文联、晋江市传统街区建设管理办公室等单位,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民俗学会会员、福建省民俗学会理事、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。著有《晋江碑刻集》《晋江史话》《晋台宗祠及其姓氏源流》《晋江宗祠》《晋江海港琐记》《晋江草庵研究》《晋江历代人名辞典》《耕余集》等。
□记者吴拏云/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(除署名外)
粘良图先生独立、参与编撰或审校的书。(陈起拓摄)
(对粘良图来说)“农民学者”是精准的赞誉。尊敬他的人大多称他“粘先生”“粘老师”,亲近他的人则直接叫他“阿图”或者“图啊”。我喜欢“以土为荣”,向外人介绍他的时候,都说他是“土专家”。美丽事迹中说他“高中失学”有误。有一次,我带一批海内外著名作家到晋江采风,请粘良图当导游,又按常规“推销”这个“土专家没文化,只有高中文凭”时,无意间看到他涨红了脸。私下问他,他弱弱地答:“以后不说文凭,我只读了初中……”但也就是这个只读了初中的粘良图,却以其一副手笔、一双泥腿,印染出丰富的人生阅历。年,又一项殊荣评给了他:泉州市“最美文化工作者”。
——《耕余集序》刘志峰(福建省作家协会调研员)
1.先生您年出生在晋江金井镇一个普通农民家庭,年中学辍学后便返乡务农。辍学的原因是什么,当时是怎么规划自己的人生的?
粘良图:很多人以为我是年9月出生在金井镇钞岱村,其实不是,我的出生地是在金井镇塘东村的山柄自然村。在我五六岁即将念小学时,我家才从山柄村搬迁至钞岱村的,后来就定居在那里。家里人口较多,我们兄弟姐妹共有六人,我排行老二。大哥参军长期在外,家里全靠我父亲一人挣钱养家,生活比较艰难。我在金井镇区读书至初三年时,虽然我个人很喜欢看书,但我并没有做好要升高中,甚至读大学的准备。读初三时,我语文成绩是全校最好的,但是那时还要学俄语,这门外语课我念得很差,无法考过。那时一心只想早点回家务农,帮父亲一把,缓解一下家里窘困的局面。所以,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返家了。现在听起来有点难以理解,但在当时的农村,这是很平常的想法。至于人生规划,坦白说,我在乡村时打小就认定自己长大也会像父亲一样去务农,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。其他的从来没有多想。
2.据说上世纪70年代,您当过人民公社社员,精通农活;80年代到城里打工,各种技艺毫不含糊;90年代时,承包农场50多亩耕地和多亩山林,种地植树两不误。按照这样的模式发展下去,您可能会成为农林专业户,是什么促使您后来转而从事起文化工作的?
粘良图:当时在农村,的确前前后后换过各种不同“角色”。年中学辍学后,我即从事农业劳动,期间还有几年在小学、中学代课的经历。上世纪70年代,顺应形势大潮,成了人民公社社员。南安建山美水库时,我也去了。由于平常比较爱写点东西,所以在建设山美水库时期,我认真写了不少宣传稿件,投稿给当地广播站,这些稿件绝大部分还真用高音喇叭给广播了出来,自己听了心底也是美滋滋的。80年代曾到城里打过小工,也曾跟着堂兄弟一起到山柄村去当打石匠,那是相当苦的活,但我还是熬了过来。到了90年代,开始承包农场,同样十分卖力,一年天几乎天天都在干活。即使遇到下雨天,有时也要出去撒化肥、种树,风雨无阻。我们那农场地广人稀,我们是三户人家承包了50多亩耕地和多亩山林,多数时候只能靠自己来打理,所以是很辛苦的。之后,我有一位好友邀我去他开的布行里管账,所以我又当过几年的“账房先生”。在这段时间里,我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一些小文章,时任晋江市博物馆馆长的黄良先生对我有所赏识,出面邀我到博物馆内工作,就这样正式踏入了“文史圈”。
3.年,您是怎么接触到“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”工作的?后来在报纸上发表了不少文章,成了文坛上的一匹“黑马”,具体都写了哪方面的文章呢?
粘良图: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编纂工作始于年,是国家布置给每个省的工作,即各地整理编写“故事、歌谣、谚语”卷,再经市、省遴选,最后汇集成《中国民间故事集成》《中国歌谣集成》和《中国谚语集成》。当时,金井镇文化馆也接到了任务,恰巧我父亲粘芳龙平日爱在乡里讲民间故事,文化馆就召他去开会。我一听这消息也很兴奋,跟父亲说:“要不我去吧,我会讲还会写,更方便。”父亲听了大手一挥:“好,你去你去!”结果我就去了,后来写了十来篇民间故事,全部都被采用了。这样一来,自己心里也算是有了点底,默默想:“看来我写的东西,还是能被接受的啊。”后来在书里还有介绍几位作者,我是其中之一。再后来,我就经常在报刊、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,报刊如《泉州晚报》《晋江乡讯》等,杂志有晋江文学刊物《星光》等,写的东西大多是文史类的,也有民间故事、短篇小说。紧接着,我的历史中篇小说《俞大猷蒙难记》在泉州市历史小说评奖中获原创类三等奖,这极大地鼓舞、激励了我。当时确实有人称我为文坛“黑马”,但我更想像一头老黄牛一样耕耘。有段时间经常写点短篇小说,然后投稿给《星光》,虽然比起其他作家来说,我没啥名气,或者土里土气。但我却经常被自己的作品感动。有这份自我感动,对我来说就够了。
粘良图先生(左)参加澳门历史研究会年会,与澳门大学历史系汤开建教授合影。
粘良图先生(前排左起二)参加德国波恩大学“福建的海交网络与地方信仰”研讨会,与专家教授合影。
4.年,您入职晋江市博物馆。当时在馆内,您主要负责哪些工作?
粘良图:年我入职晋江市博物馆,前面也提到了,是当时的馆长黄良将我招进来的。在博物馆期间,恰逢晋江市致力于城市改造提升时期,各地忙于修路建楼,工地中时常会挖出古墓来,这个时候就需要开展保护和考古发掘工作。从年开始,光在池店平原的露头、池店、霞福、梧潭、欧祠山等地就清理出南朝墓、唐墓十几座。初时,我对于考古完全是从零开始,没有任何基础。但每次考古都会有一些省里或市里派来的大牌专家到现场指导,我们就根据专家们的指导,亲手操作,有条不紊地开展考古发掘工作。我是从农村来的,能吃苦,不怕累,每逢古墓墓穴打开,我就大着胆子在专家的指点下钻进钻出,清理文物。时间一长,慢慢也掌握了些考古方面的常识。
年,馆里清理晋江池店镇霞福村发现的一座南朝古墓。墓中随葬器物丰富,墓室后壁还有一块砖上阴刻“隆昌元年(年)七月廿日为王智首造砖”铭文。该墓中竟出现了四百多粒料珠,每粒都很细小,为了它们不被破坏,我就用手从黄泥浆中将它们一粒粒捏出来。在珠子上发现有小孔,怕珠子会丢失,我于是用细线穿过珠孔,把它们一粒粒地串了起来。这工作是非常考验人的耐性与毅力的。当时我是十分喜欢考古这项工作的,所以也没有觉得有多苦,反而觉得是个学习的机会。每回考古,我都是能从头到尾地坚持下来。当时我在晋江博物馆有位搭档叫张红兴,在考古时我们俩都是属于较能吃苦耐劳的,所以配合起来很是默契。
晋江市博物馆创建于年,创建初期馆里人员较少,遇到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处理。后来逐渐进行了分工,细化工作。当时我们这组主要负责文物保护这块。譬如有田野发现,或者发现古建筑、祠堂、庙宇等,就积极去保护。有些是氏族或村落来申报文物保护的,我们都要去现场调查,小心翼翼地求证,然后再进行定性。文物保护工作是一项细致的工作,绝对容不得马虎大意。
5.《晋江文化丛书》是晋江市一项重要的文化工程,自年启动,晋江市人民政府还专门成立《晋江文化丛书》编纂委员会,依托在晋江市文化馆,由李灿煌老师担任执行主编。据说您也参与了该丛书的编纂工作,是吗?
粘良图:你说的没错,《晋江文化丛书》是年启动的,一开始就由李灿煌老师担任执行主编,主持其事。至年,共编纂出版6辑38卷,逾万字,涵盖了晋江的历史、人文、地理、建筑、民俗、掌故和文学创作,林林总总,蔚为大观,堪称晋江的文化志和文化百科全书。《晋江文化丛书》第一辑于年完成,那时我刚进博物馆没多久,这一辑中有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年10月出版、黄良主编的《晋江揽胜》一书,我在其中写了多篇文章。从第2辑到第6辑,我都有贡献一至两个分卷,如第2辑中的《晋江碑刻选》《晋江楹联选》;第3辑中的《晋江史话》《古檗山庄题墨选萃》;第4辑中的《晋台宗祠及其姓氏源流》;第5辑中的《晋江海港琐记》《晋江民间风俗录》;第6辑中的《晋江历代人名辞典》等。这6辑丛书的编校工作我也有参与。
粘良图先生(左)与大型历史人文纪录片《过台湾》总导演郑宏志在晋江采访。
粘良图先生(中)与国际摩尼教研究专家交流。
6.年至年,您在晋江到处访寻碑刻、抄录碑文,从收集到的多通碑刻中精选出篇(条),汇编成《晋江碑刻选》一书。在这本碑刻选的基础上,年,您与陈聪艺又合作编注了《晋江碑刻集》,将收录篇数扩至篇。抄录各地碑文是一桩“硬工夫”,费时费力还费心血,为什么要做这事?
粘良图:早年厦门大学历史系郭志超老师曾送我一本《漳浦历代碑刻》,该书是惠安人王文泾编的,他几乎抄录、整理了漳浦境内所有现存碑刻。这本书带给我很大的触动,因为平常我作为晋江市博物馆工作人员到各村镇去踏勘时,也发现有为数不少的历代碑刻散落于宫庙、祠堂、桥梁等处。这些碑刻反映晋江先民生产、生活的一些轨迹,不同程度地展示古代晋江的文明,可为今人借鉴历史、继承优秀传统文化提供很有说服力的实物依据。碑石是有历史厚重感的,可以说是多方面、多学科的文化遗产,所以我想依样画葫芦,也搞一本碑刻选出来。于是我开始了长达3年的“劳作”,利用一切下乡机会和周末假日,到处访寻碑刻、抄录碑文。但做这件事还要能忍受住旁人“异样的眼光”。曾有一次我到五里桥中亭去抄录碑文,花了很长的时间,就有不少围观者对我指指戳戳,议论说“这人怎么疯疯癫癫地在这里抄啥”?有点让人哭笑不得。
后来我从收集到的多通碑刻中选出多篇(条),进行分类、标点、注释,最后又删定为篇(条),汇编成《晋江碑刻选》一书。厦门大学历史系郭志超教授在为此书作序时赞道:“科研既有认知也含情感。有着长期耕读经历的粘良图先生,与寒山衰草中的摩崖碑铭别有一番情缘。他从事文博工作后,即在前人零星成果的基础上,对晋江石刻遍寻穷探,捶拓拍摄,目验手录,并加以分类、考证、标点和注释,编撰成书。其中,若干曾抄载于古志的碑文,其漏脱讹误也在此书中得以补正。透过山川题铭、官规民约、水利桥道、馆舍祠宇、寺庙宫观、冢道墓志等石刻文字,可以察见古代官绅与民众的相克和互倚,民间内部的和谐与对抗,行政权力对地方纷争的排解和杜渐,礼治和法治的并济,生态环境的保护,功德懿行的崇尚,等等。纷繁的石刻资料确为地方历史文化的了解别开新的洞天,它将成为文史研究者和爱好者的珍藏。”
为弥补《晋江碑刻选》中的“遗珠之憾”,年,我在这本碑刻选的基础上,又与晋江市博物馆的陈聪艺合作编注了《晋江碑刻集》,于年7月作为晋江市政协文史资料由九州出版社出版。郭志超教授再次作序推介本书称:“原本收录篇,增订本扩充至篇(通碑文),焕然一新”,“荟萃于本书的石刻,展示了‘海滨邹鲁’的一个侧面,使我们加深了对(晋江)这一历史文化名县的了解,更加珍惜这一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”,“本书的现实意义并非虚言”,“读了本书,更加眷念这片土地。它不仅使我们丰富对历史晋江、文化晋江的认识,而且激发着审美晋江的情感和思考。这种审美,不仅有历史之美、文化之美,还有环境之美”。
7.有人说《晋江草庵研究》是您迄今为止贡献最大的一部著作,您自己认同这种说法吗?从什么时候开始